人是会累死的。
这是绿裙懂事以来，明白的第一个道理。
绿裙小时候没有名字，村里的人都叫她周四丫。
她排行老四，上头三个都是姐姐，她娘连生三个女儿就只想要个儿子，没想到第四个还是女儿！
在她们村，女儿等于赔钱货!
她娘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，她成了村里的克母扫把星。
自那之后，她爹本就不好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，动不动就肆意打骂她们姐妹四人。
后来还娶了一个好吃懒做的小寡妇，从此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有了后娘就有后爹。
这个寡妇好吃懒做，家里的活是一点都不干。
起先他爹也有些生气，直到这小寡妇生了个大胖小子，生气全部变成了宠爱。
老两口天天在家里逗弄宝贝儿子，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了她大姐和二姐身上。
大姐已经十六了，因为终日劳作加上营养不良，看着就像二十六一样，再加上家庭贫困，至今无人上门提亲。
绿裙猜想，估计是他爹也不想将她大姐嫁出去吧，毕竟是赔钱货，不嫁出去不就不赔了吗?
那一年冬天，她大姐生了病，即使烧得满面通红还是被她后娘赶去河边洗衣服，洗完衣服还要下地劳作，根本没有时间休息。
当晚她就发现有些不对劲，可惜已经晚了。
第二天当她去叫大姐起床的时候，大姐已经浑身僵硬了。
大姐死了，后娘跟人说是晚上没盖被子冻死的，大家深信不疑，因为这几天大雪，村里不少老人孩子都在夜里死去了。
别人信，但她不信，她知道，她大姐其实是被累死的。
她二姐也知道，所以二姐很害怕，害怕自己是下一个，她不想跟大姐一样被活活累死。
那年二姐十三岁了，大姐的那份也压到了她的身上，不容反驳，不然非打即骂。
即便绿裙跟三姐每天都在帮她分担，但她还是很害怕，终于在某天夜里，她二姐跑了。
至于跑去了哪里，绿裙不知道，但是她还是很佩服二姐的，她也想跑，但是她年纪太小了，而且她也不忍心留三姐一个人待着这个家里。
大雪之后又是大旱，饥荒爆发，家家卖子求生，绿裙他爹也打算将她们中的一个卖掉，剩下一个留在家里干活。
绿裙很想将自己卖掉，但是她不能，因为她知道三姐性格懦弱，若是自己被卖掉后，她三姐又不敢逃跑，最终的结局只怕会跟大姐一样，被蹉跎致死。
绿裙计划明天一早就去跟他爹说，将三姐卖掉!
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，她最终还是低估了她三姐的勇气。
她三姐没有逃，而是上吊自杀了。
不知道三姐这是逃避，还是成全，但是绿裙倾信后者，因为三姐一直对她很好。
三个姐姐，两个死了，一个跑了，她爹和后娘就跟没事人一样，一点都不在乎，眼里只有他们的宝贝儿子。
若是有人问起，他们就说，她三姐是被卖掉了，其实，不是，她三姐此刻正埋在屋后的菜园里，准备当做来年的肥料呢。
三姐死后，绿裙也没有被卖成，因为她后娘需要一个能够使唤的丫头。
用她后娘的话说，七岁也能下地干活了，现在卖儿卖女的这么多，卖了也是贱卖，还不如留着。
他爹深以为然。
不!
这次轮到绿裙害怕了，她不要留在这里，她不想累死!
大姐和三姐的死早已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，于是她尝试着偷懒，想看看他们会不会将她这个懒惰的赔钱货卖掉。
可惜她又错了，几次过后，她不仅没能如愿，还挨了几顿毒打!
一阵绝望之后，她想到了二姐。
看来她只有最后一条路了。
最终在一天夜里，绿裙拿了两件烂衣服，学着二姐离家出走了。
她当时还没到八岁，天还未亮就被人贩子抓上了马车。
马车哐吱哐吱地朝前跑去，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，从未回头看过一眼，直到远处的城墙不断靠近，她才缓缓地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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